浮虛山的寒山雪洞內玉子規神情安詳的躺在冰榻,他雙目緊閉,嘴唇上隻有一絲淡淡的血色,膚白若雪和他身上月白的道袍幾乎就要融為一體了。蘇塵跪在冰榻前,雙目爬滿血絲呆呆地望著冰榻上的人,似乎在等他醒來,又似乎等太久已經絕望了。
“子規,子規,子規……”他一遍又一遍的呢喃道。
就這樣過了良久蘇塵勾起淺淺的笑,目光變得溫暖柔和,他看著冰榻上的玉子規,伸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動作很輕很輕,彷彿那手是一塊一碰就碎的美玉,又或者那是片一碰就化的雪花。他起身去拿了幾壺酒,靠著冰榻坐在地上,一口又一口,酒清冽,眼朦朧。
“子規,你知道嗎?這些年我終於知道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冇有了你,我從來都不想清醒的活著。“他轉頭看著冰榻上的玉子規:“你會怪我嗎?會嗎?會不會?”漸漸抽泣轉而低聲吼叫。
他一隻手艱難的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好不容易站穩了,望著躺在榻上的玉子規,雙眼血紅,嘴角苦笑,有不甘,有心疼,有心痛。
“這天下當真如此重要,你寧願用自己的生命來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說著他轉過身去,踉蹌著走向寒山雪洞外,依然不停的大口灌酒,自言自語道:“即使要拿命去換,也應該是我去,怎麼能是你……怎麼能讓你......”
浮虛山修道,他們崇尚遵循自然不僅在道法,更是在於萬物,這裡的一廳一殿,都完美的藉助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化岩為頂,化樹為柱,藤葉枝條便是簾,即使這樣所有的宮宇看起來依然精美,有偶爾開在屋簷的花,也有長在窗邊的果實。很難想象大自然的粗獷被他們利用的如此精緻,在這裡夜覽星河,朝看日出,雨後觀雲海,冬春賞瑞雪。
寒山雪洞便是天然形成,洞內聚千年寒冰,壁上寒霜一年四季都不會褪下。此時蘇塵倚在洞口的木欄邊,正值寒冬一片荒涼,滿眼望去皆是枯枝敗葉,遠處不時有浮虛山的弟子經過,他們對蘇塵的感情複雜,要說十年前,大概都是恨,恨不能將他五馬分屍,可是十年過去了,他們的恨依然在,隻是不再濃烈,卻多了些其他的情愫!十年前,浮虛山的老道們為何會同意蘇塵留在寒山雪洞陪伴玉子規,這些弟子們磕破腦袋也想不出,至今他們依然不知,但是他們知道,這件事是浮虛山的大師兄玉子珩一力促成的,至於大師兄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更是不知道了。
寒山雪洞的小道上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弟子一個提著飯盒一個拎著幾壺酒往山上走來,蘇塵回頭看到這兩個弟子一眼,麵無表情的轉身進入洞內,回到玉子規身邊,把他的手交疊擺放在胸口,再理了理他的衣服,儘管那衣服看起來並冇有什麼不妥之處,但這是他的習慣,他深知眼前這人一向得體,所以蘇塵每天都會為他沐浴、更衣、束髮。
幫玉子規理完衣服他依舊靠著冰榻坐著,七八壺酒下肚,他有些昏昏沉沉了,兩個小弟子提著食盒和酒進到洞內看到這副模樣已經見怪不怪了,從小大師兄就讓他倆負責給寒山雪洞送食物、酒和一些生活用品,每日都來,風雨無阻。
這兩個小弟子一個眉清目秀,天生一張娃娃臉,略圓潤一些,名喚墨瞳,天性有些靦腆,另一個劍眉星目,長得頗有幾分伶俐,名喚封棋,雖生在浮虛山,卻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搗蛋性子。
封棋嘟囔:“你看看蘇閣主,每日裡都是這個樣子,我看他就冇有清醒的時候,即使我們子規師兄醒了,看到他這個樣子,多半怕是要氣得再睡過去了。”
“封棋!”墨瞳邊叫邊扯著封棋去旁邊的石幾邊放下食盒和酒“蘇閣主今天怕是又要不吃飯了。”“他這個樣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封棋斜著身子邊瞅蘇塵邊咕噥著。
蘇塵抬眼看著這兩個小弟子,八年了,他幾乎看著這兩個小孩長大,從小時候看見蘇塵嚇得話都說不清楚,到現在都敢當著他的麵非議他,他苦笑,看著兩個小孩你一言我一語突然心中一暖,卻也酸楚,回頭看看榻上的人,目光流轉皆是柔情。
“蘇閣主,東西我和封棋都歸置好了,你......你還是吃點吧,今日怕又是喝的多了,對身體不好......”墨瞳似乎有些忌憚的看著他結結巴巴說著。
“是啊,是啊,你每天都喝這麼多酒,真不知道你那五臟六腑是什麼做的......”封棋心直口快。
“蘇閣主,時間不早了,我們不打擾您用晚膳了,明日再來。”墨瞳邊說邊拽著封棋出去了。
“蘇閣主這幾年脾氣越發好了,你還記得我們很小的時候,剛開始大師兄帶我們來嗎?來十回,能有**回撞見他喝多了,發瘋似的把洞裡的東西砸的亂七八糟,剩下那一兩回就跟喝死過去似的,趴在冰榻旁邊。大師兄總是不厭其煩的讓咱倆收拾那些橫七豎八的爛攤子,他自己再把那個蘇閣主安置好,照顧大半天。”封棋慢悠悠的說。
“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子規師兄剛身祭冇幾年,蘇閣主他一時接受不了吧,所以纔會如此失態,換了誰,經曆這樣的事,大概都會如此......”墨瞳說著回頭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的寒山雪洞。
蘇塵和玉子規到底彼此如何,他們這些年齡小的弟子們並不知道,但是小孩子們偶爾也會偷偷猜測一番。可對於墨瞳和封棋來說,從八年到現在,他倆幾乎已經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一些什麼,隻是從未彼此說明,也從未對其他人說過什麼,這大概就是玉子珩當初選他倆來所看重的吧。
自玉子規身祭後,最開始的那幾年確實如封棋所說,蘇塵日日醉酒,夜夜發瘋。
過了幾年大概是聲嘶力竭太久累了,他依然整日醉酒,隻是如一灘爛泥,對著冰榻上沉睡的玉子規胡言亂語,彷彿那沉睡的人能聽到他說的話,彷彿他能聽到那沉睡的人在與他對話。
而這幾年,他似心死,似乎開始接受玉子規或許永遠都不會醒來了,或許這一生他和他隻能如此了。
墨瞳和封棋離開後天色已經漸晚,蘇塵慢慢坐到石桌旁胡亂喝幾口湯,又走回玉子規身邊,慢慢將他托起,輕輕剝去他的衣服,將他抱到泡滿藥草的浴桶,慢慢放進去靠著,綰起他烏黑柔亮的長髮。靜靜坐在一旁看著,這是他每天要給玉子規泡的藥浴,返生香凝聚神識、冰榻穩固靈脈,而這藥浴可以護他肉身。不多時玉子規臉上、睫毛上都是水滴,顯得整張臉越發精雕細琢,晶瑩剔透,蘇塵拿起毛巾輕輕沾去他臉上的水滴又幫他擦身,然後抱回冰榻換上新的道袍,收拾妥當後,自己回到床邊胡亂睡去,酒卻已經醒了大半。
這一夜蘇塵半睡半醒間似乎回到了他和玉子規剛認識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