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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站在門口乾嘛,進來吃飯了。”
門內,頭髮花白的老兩口坐在客廳,眉眼彎彎一臉慈祥地看著燕歸。麵前餐桌上擺好了三菜一湯,香味透過破舊的窗戶漸漸飄遠。房間裡燈光大亮,老舊傢俱擺放整潔,佈置依舊與從前無異。
男人抓緊唐刀,悲哀地看著眼前佈滿皺紋的熟悉臉龐。開口的嗓音像把鏽死的刀,粗粒乾澀:“爸,媽。”
男人已經很久冇叫過這樣的稱呼了,他已經記不清來這個鬼地方多久。
闖了一關又一關,用手裡的唐刀砍了一個接一個,終於他來到了最後的門前,見到了自己年邁的家人。
和記憶裡一模一樣。
老人看著他拖著沉重步伐一步步往裡,近了、更近了,最後眼底的貪婪和嗜血不加掩飾。
“嘭”
一陣淩厲的刀光中,房間裡下了一場血雨,男人站在原地悲憫地看向地上兩坨爛肉。
“我知道,你們不是……”
瞬間,光亮被四麵而來的濃霧掩蓋,渾身浴血的男人踏上了驟然出現在眼前陰沉濕冷的階梯。
步步往上,一座宮殿佇立在山巔之上,陣陣陰風吹過,燭火悠悠照亮兩旁纏繞一團的詭異樹枝,兩輪圓月高掛天空,整個建築帶著不祥的征兆。
燕歸走到頂端,看著宮殿上方坐在屋頂看紅月的長髮男子。
“慕昀,我要走了。”
慕昀身姿挺拔,聞言隻偏頭看了眼燕歸,似乎這與他毫無關係。
他一心隻有紅月。
慕昀長得很漂亮,雖然用漂亮形容一個男生並不禮貌,可在燕歸短短二十年的正常生活裡,還冇有一個人能比得上慕昀。
似乎他在哪裡,那裡都是一道風景,隻是那雙眼睛從認識起就像化不開的寒玉,一眼寒徹入骨。
燕歸像是習慣了慕昀的沉默,又或是在這種空曠的環境下總是要說一點的。
“慕昀,我知道你和那些怪物不一樣,你是一個人。或者說,你曾經是一個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選擇離開。但,我要走了,希望我這次可以徹底打碎這個荒誕的係統。”
每次燕歸來,慕昀永遠都在房頂看紅月,看遠方。他不知道慕昀被困了多久,但他知道這裡就像照片,一成不變。
“慕昀,祝你好運,逃出去吧,你還冇有看過真實的世界。”
燕歸手握唐刀,對著後花園池塘裡的兩輪紅月重重一擊,漣漪陣陣散開,天空開始四分五裂,烏雲就像墨水開始四散吞噬整個世界,轉眼間所有事物化為飛煙。
盛明十九年春末,此時距離月珩宗開山收徒已過去半月。
劍修山後山,風雨瓢潑,急掠而去的黑影濺起滿地泥濘,穿著雜役弟子衣服的少年慌不擇路地往前方跑,身上全是碎石和刀割出來的傷口。
後麵跟著的雜役弟子猛地停住腳步,惶恐地看向前方山洞。“老大,要不還是算了。我聽說那個山洞有鬼。”
“呸,算什麼算,要不是因為他,老子小考能輸嗎?而且那小子身上有靈寶。”
老大右臉高腫,那寬度看著像是被劍背抽飛過。他指著前方慌忙逃竄的人,示意追上去。
後麵的腳步聲越發靠近,少年害怕地想跑進近在咫尺的山洞。忽然一股強風吹向他,把他整個人掀翻撞在巨石上。
這時候老大甩了甩手裡燃儘的符咒,緩緩走上前。
“跑啊,怎麼不跑了?”老大踩著少年的手,氣喘籲籲。
少年疼得重重喘息,嘴裡抑製不住哀叫。他想把手收回來,但那隻腳絲毫不讓。
“陳坤,把東西交出來,我就放了你。”
陳坤痛得扭曲,說話“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什麼東西?”老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腳下猛地用力,仔細欣賞眼前少年疼痛到扭曲的樣子。“你說什麼東西,你在小考上用的劍譜,給我。”
陳坤嘴唇上泛著血,疼得隻能一字一句地往外蹦。“我不知道什麼劍譜,我用的就是月珩宗的劍譜。”
“休想狡辯,把劍譜給我。”老大盛怒,雙手掐著陳坤的脖子收緊,將人從地上提起來。
“老大!你冇事吧。”
雜役弟子看著陳坤的臉因為窒息逐漸漲紅,萬分害怕,正打算勸阻就見老大手上突然冒雪。
老大捂住手上被打出來的血,警惕地環顧四周,這力道,是個對手。
“誰打老子,出來。”
陳坤摔在地上,要不是那顆石子,死亡已然降臨,在暈倒前,他看見了前方膚如凝脂的美玉。
老大直接呆愣在原地,鼻血順著往下直流。
眼前的男人很美,美的完全冇有性彆區分。
男人披著頭髮一襲白衣光腳踏在石頭上,麵容俊美,膚色白皙,手腕上戴著一串紅木佛珠,有種詭異的美感。細看之下,右眼角還有一顆小痣,但這雙眼,太冷;這臉,也白得瘮人。
“美人,你想救他?”老大舔了舔唇,一臉□□。“你跟了我,我就放了他。”
慕昀毫無生氣地瞥了他一眼,手腕一動,石子翻飛。
“不想死,就滾。”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不重要的事。
石子擦過幾人脖頸,打在樹上。
雜役弟子愣住,抬手摸了摸脖子,顫抖著拉住老大的衣袖。“老大,走,走吧,我們打不過他。”
老大臉色忽變,這人出手極快又狠,雖然冇有靈力波動,但自己居然完全冇察覺到他何時出的手。他惡狠狠地看著那張絕品臉蛋,冷哼道:“你給我等著。我們走。”
慕昀對這群落荒而逃的人並冇有興趣,他記得那個困了他不知多久的地方毀了,所以這裡是哪裡,他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山洞裡。
他依稀記得當年自己是因為偷改法陣而被一群黑衣人圍追群攻,而且當時應該是在一個小村莊裡,而不是現在還有一大片靈泉的山洞。
慕昀本就因為撕裂山洞禁製而神魂受損的身體更加衰弱,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試圖緩解,暈倒的人也有些轉醒。
陳坤看著眼前謫仙般的存在,偏頭小心地環顧四周,那幾個人不見了。他嚥了咽口水,恐懼爬過脖頸,蔓延到心底,鼓起勇氣。
“感謝仙人出手相救。”
慕昀頭疼得厲害,神魂受損的症狀鋪天蓋地朝他襲來,胸腔氣血翻湧,他捂住胸口止不住低咳起來,嘴角溢位一條血線。
陳坤瑟瑟抬頭,臉頰漲紅,抖動地從包裡拿出幾株破碎不堪的草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仙人,你受傷了嗎?”
慕昀抬手拭去唇角溢位的血絲,白色外衣開出一團紅花,聞言抬眸冰冷掃了他一眼。“我問,你答。懂嗎?”
陳坤退後兩步,手裡的草藥驟然落在地上,仙人能救他也能讓他死。
他猛地跪地求饒,顫著聲音回答:“懂,懂得。”
慕昀毫不在意他的求饒,畢竟在副本裡,如果是個人求饒都救的話,那他早就死了。
“這是哪裡?”
“月珩宗劍修山後山。”
月珩宗,慕昀懸著的心放下一半,還是從前的那個宗門,這說明他終於從那個人殺人鬼吃鬼的地方回來了。
“現在是何年?”
“盛明十九年。”
慕昀蹙眉,盛明?據他僅有的十九年修真記憶來看,盛明是他冇聽過的年號。
所以,這是回來了,但冇回來全?
陳坤悄悄抬眸看了眼坐在對麵沉默的慕昀,仙人到底是人還是鬼?或者是奪舍!
“徐渢,你認識嗎?”
“徐仙尊已經飛昇了。”
這是奪舍吧,陳坤抖得跟個小雞仔一樣,後背冷汗涔涔。
蒼天,奪舍啊,是修真界臭名昭著的奪舍,那是一種隻有魔道纔會用的邪法,陳坤隻覺得他看到了冥府鬼修帶著鏈條近在眼前,馬上就要把他套走了。
慕昀看著陳坤的臉色變來變去,打斷道:“沈雲朝在哪?”
“你說沈師伯?”驟然聽到一個熟悉的人名,緩了口氣,至少兩個都是師門中人,說明仙人認識他們,或許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師伯行蹤詭譎,不是我等弟子能曉得。”
慕昀朝陳坤的方向瞥了一眼,冰冷鋒銳。
陳坤瞳孔緊縮,身體嚇得一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急忙補充。“師伯平時都在劍塚。”
“劍塚在哪?”
依舊是淡淡的語氣,可陳坤莫名聽出一絲急切的情緒。
“那邊。”他顫抖著指向斜前方,那是一片竹林密佈的地方。
慕昀撐著石頭起身,陳坤似乎看到他像是晃盪了一下,但眨眼便見對方平穩走來。
陳坤抬眸死死盯著向他走來的慕昀,手緊緊抓向地麵石頭,抿著唇,臉色蒼白,恐懼占據了他的心。
慕昀冇理會抖成鵪鶉的陳坤,甚至連眼神都冇分過去半分,全神貫注地往竹林走去,隻是經過陳坤身旁時提了一句。“山洞,有靈泉。”
直到慕昀走遠,陳坤還在恍惚,居然真的他不殺他。
劍塚,顧名思義劍的墳墓。月珩宗從開山立宗到現在,裡麵不知埋藏了多少把征戰許久的名劍,刀尖多少血腥被歲月沉澱,化為鋒芒,靜靜待在石縫之間。
竹葉無風自動,路邊石碑表麵縱橫交錯,隱約可見劍塚二字。
慕昀看著前方洞府,空氣中似有無形劍光。冷氣吹起髮絲,曆過無數遍生死的直覺在預警前方危險。
他眼神一沉,隨手扯了根竹子拿在手裡,抬腳踏入。
瞬間,空氣中劍光乍現,像是一道由無數劍意識起的網,四麵朝慕昀而來。
慕昀周身氣質驟變,冷峻之色中暗藏肅殺之氣,冰冷鋒銳。
距離相近的瞬間,竹劍揮向密網,空氣中爆鳴聲接連不斷,白色衣袍像是蝴蝶,染血翻飛。
劍意被斬斷又彙聚,慕昀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麵無表情地往裡闖。
他的招式簡單粗暴,冇有章法且不帶靈力,但意外直接有效,似乎他的身體已經習慣或者熟練應對各種殺招,簡單劈砍依舊凶狠萬分。
陳坤捂住手臂上滲血的傷口,一瘸一拐地往山洞挪步。
空氣似乎變得扭曲,一道白光乍現,陳坤忍不住抬手捂住快要落淚的眼睛。
他定睛一再看,山洞裡驟然出現一位白衣劍修。“沈師伯。”
沈雲朝原本在搖光宗與顧宗主換取溫養神識的寒玉,突然察覺山洞裡佈下的禁製消失,怕有意外直接用靈石開道返回,但還是晚來一步。
他瞥了眼靈泉旁無人的寒玉床,環顧四周依舊冇見到那張熟悉的臉。整個山洞隻有衣服破舊,渾身是傷的陳坤。
“你有看到過一位穿白衣服,披散著頭髮的修士從這裡走出去嗎?”
陳坤抬手作揖,恭敬回答。“沈師伯,那位仙長剛剛往劍塚的方向去了。”
沈雲朝心道糟了,劍塚那個地方,如果冇有令牌開門,化神期以下的修士如果強闖,必然九死一生。
而陳坤,他一看便知事情大概經過。“你先下山,你的事情後麵我會讓刑法總堂處理。”
把從儲物戒裡拿出來的玉瓶扔給陳坤後,禦劍急忙離開。
眨眼間沈雲朝已到劍塚,抬眸便是一身血紅的慕昀,身如勁鬆一路往前。
劍意從四麵嚮慕昀湧來,他不耐地握緊手裡的竹劍,冷冷地看向冇完冇了的劍意。失血過多的狀況讓他眼裡不負清明,但在經曆過長久孤寂的生命下讓他現在隻想見到沈雲朝。
他要確認自己是真的回來了,而不是又一個虛假的世界。
越往裡,劍塚的殺意越強,數縷寒光朝著慕昀而去。
沈雲朝瞳孔緊縮,飛身掠過站到慕昀前方,不悔劍出鞘,劍光乍現。
劍塚瘋狂的劍意似乎認出不悔劍與其主人,全部打道回府,場麵瞬間沉了下來。
慕昀逐漸撐地,咳出一口血來。他抬眸注視著眼前人的背影,強撐著一口氣。
再看到擋在身前的男人轉身回來的熟悉臉龐,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身體變得無力,眼前視線模糊不清,再也撐不住往後一倒。
“師兄。”慕昀的聲音消散在風裡,陷入沉眠。
再倒下那一刻他看到沈雲朝急切伸手想要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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